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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 杰弗里·萨克斯

【观点速览】

特朗普重返白宫会出哪些“新政”仍有待观察;

“美式民主”并非“有效民主”;公共政策沦为“可售商品”;

美国对外发动战争无关“民主”,实为追求“权与利”;

所谓的“中国威胁论”来自部分美国人“主宰世界之梦”;

美国对华贸易打压政策基于双重动机:“逃避竞争”和“损人利己”;

2024年美国大选结果尘埃落定,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前总统特朗普胜选,即将时隔四年重返白宫,对2.0版的特朗普政府的内政外交政策的猜测也随即不断涌现,包括是否会对内减税、对外加税,以及放宽对传统能源行业的约束等等。

新一届美国政府可能出台哪些“新政”?如何看待“美式民主”与美国政治的关系?为什么总有美国人把中国视作“威胁”?坚持“挺华”是否感受到西方压力?总台环球资讯广播记者独家专访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杰弗里·萨克斯。

【Q1】重返白宫的特朗普会出哪些“新政”?

杰弗里·萨克斯:

我并不知道特朗普政府会采取哪些做法,但他的政府显然得到了非常大的资金支持,所以他很可能会对富人实施减税政策,这是一个可预见的计划。另一个可预见的政策是放松产业管制,这将有利于那些不愿接受环保等其他类型监管的企业。

此外,特朗普也是国际贸易中的保护主义者,包括他认为中国向美出口对美国不利。我不同意这种看法。他认为美国需要通过关闭市场来保护美国工人。而我认为美国应该向中国出口,也应该从中国进口,在相互贸易中实现互惠互利。但特朗普的想法是美国应该减少而非增加贸易,这将是另一个主要问题。

当然,他在竞选当中表达的立场和就任后要做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政治家在竞选期间会提出很多理念,但一旦就任,他们或许会去做其他的事情。

民调截图

2024年的美国大选,“民主”议题高居选民关切议题之首,投票日当天的第一份出口民调显示,大约35%的美国选民将美国的民主状况视为“首要问题”。

今年10月,杰弗里·萨克斯曾在剑桥大学演讲时说,美国并非“有效民主”实践的典型,同时,美国也无权向其他国家输出民主。

【Q2】怎么看当前美国的民主状况?

可以从两个不同维度来看这个问题。首先是美国自身民主的质量很差。原因在于美国的政治体系严重腐败。美国政治体系严重依赖竞选捐款,这意味着非常富有的人和大企业掌控美国政治。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美国的公共政策是“可售商品”,支付最多竞选捐款的人将获得最大的影响力。而这不是代表共同利益的方式。这给富人带来了更多好处。

其次,对其他国家而言,我认为民主应秉持的基本原则应该是不干涉别国内政。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历史、文化以及政府架构,这不是由美国或任何其他国家来决定的。然而不幸的是,美国却在推翻其他国家政府这件事情上非常活跃,比如策动政变、发动战争。

美国的外交政策建立在这样一种理念之上,就是如果美国不喜欢另一个国家的政府,那就应该去改变它。我认为这是危险且无效的。美国需要全新的外交政策。

从伊拉克到阿富汗再到利比亚和叙利亚,长久以来,美国在全球发动的战争都冠以“推进民主”之名。但杰弗里·萨克斯认为,这些说法“极端虚伪”。

【Q3】美国在全球多地发动的战争与“民主”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杰弗里·萨克斯:

我不认为发动这些战争的人真正关心其他国家的民主,同样,我认为他们也并不真正关心美国自身的民主。他们真正追求的是权力、资源和影响力,并不是为了在他国实现民主。

如果观察美国所发动的这些战争,它们并没有实现政治上的有效变革,反而引发的都是混乱、暴力和失序。这些战争并没有实现民主,甚至连稳定都无法实现。这体现在乌克兰、在阿富汗、在叙利亚、在利比亚,以及美国介入的许多其他地方。

美国的外交政策既不是美国人民的选择,也不是由公众舆论所决定的,也未必符合美国的利益,同时更无关民主。一个国家无权统治另一个国家,并决定其政治未来或者是政治结构,因此,美国应该停止这样做。

外媒报道截图

近年来,中国一直被美国描绘成“对手”和“威胁”。在今年9月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举行的年度ALL-in峰会上,杰弗里·萨克斯与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约翰·米尔斯海默的“激辩热点”之一就是美国应当如何看待中国。

【Q4】中美之间,谁是谁的威胁?

杰弗里·萨克斯:

为什么要把中国视为威胁?我认为中国完全不是威胁。我不认为中国对支配美国有任何兴趣;我不认为中国对攻击美国有任何兴趣;我也不认为中国对威胁我本人有任何兴趣。所以,所谓“中国威胁论”没有任何道理。

现在,美国在东亚地区有军事基地,在日本,在韩国以及东亚许多其他国家,美国以某种方式包围着中国。同时美国也在向中国台湾地区出售和提供武器,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的做法在我看来,就是对中国主权的侵犯。然而美国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我认为中国有更多理由用美国看待中国的方式来看待美国。

我不认为中国在任何方面对美国构成威胁,无论是意图还是力量。中国不能打败美国,同时美国也不能打败中国,我认为双方应该有稳定的关系和互不干涉对方国家内政的基本共识。

那么为什么有的美国人一定要坚持所谓“中国威胁论”呢? 因为那些人认为美国应该主宰世界。但这是不可能的,美国不可能主宰中国,美国也不能主宰世界,但这些人相信美国就应该主宰世界,因此中国就自然成了美国的“威胁”或“障碍”,这就是一些华盛顿政客的心态。

在经贸关系方面,近年来,无论是共和党执政还是民主党执政,美国都对中国采取了保护主义的贸易措施,从对中国产钢铁、光伏产品、电动汽车等加征高额关税,再到限制高科技产品的对华出口。

【Q5】美国的动机是什么?

杰弗里·萨克斯:

美国对华关税措施主要基于两个动机。首先是让美国经济和美国市场免受来自中国的竞争。因为中国的制造业比美国效率更高,特别是在电动汽车、光伏电池或者像风能、太阳能这样的绿色技术上,中国都比美国强。

美国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没有在这些领域积极投资是令人遗憾的,这主要是因为在美国国内的政治体系中,对经济向绿色转型没有共识。

而与此同时,中国的领导者很清楚地意识到需要转向绿色经济。所以早在十年前,中国就开始积极投资光伏技术、风力涡轮机、先进电池、第四代核电系统、远程电力输送技术、电动汽车、铁路电气化以及许多其他绿色技术,这是非常睿智的选择。但美国没有这样做,因此中国的生产效率得到了巨大提升,而美国在上述领域则无法与中国竞争。

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国现在想通过保护自己的市场,来寻求建立自己的绿色产业。但美国应该与中国协商并达成持续共识,并且基于世界贸易组织规则来行事,而不能采取单方面的行动。

此外,美国政府还有第二个动机,这就是试图直接损害中国经济。因为中国对美国的出口量很大,而现在美国市场正在关闭,这将导致中国经济增长放缓。 同时会导致部分产业从中国流出,流往越南等地。这会损害中国经济,这也是美国的目标之一。我完全不同意这种做法。美国的经济政策不应该以伤害任何其他国家为目标。同时,美国也不应该损害中国对其他市场的出口,我同样强烈反对美国妨碍中国与第三方的贸易。

作为一个立场有些“与众不同”的西方人,杰弗里·萨克斯也受到不少批评和指责,甚至被质疑为中国政府和企业“代言”。

【Q6】在许多问题上支持中国,是否因此受到压力?

杰弗里·萨克斯:

我是支持中国的,也是支持美国的,我支持俄罗斯,也支持乌克兰。因为我不认为各方之间应该互相冲突。我支持和平与合作,因为一个和平与合作的世界对所有人都有利。所以我不认为我们应当视彼此为竞争对手,而应该是合作伙伴。 这样做,我们都会更安全、更繁荣。我们会更密切地交往,每个人都会过得更好。

记者|汪一鸣 陈濛

签审|邹浩宇

监制|关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