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忆：古代书画第四馆

头天傍晚从蓉湖桥下到黄埠墩对面的惠山浜口，意外发现有运河艺术公园新开未久。灯火阑珊中瞥见一排立窑式建筑，心说这原是一家面粉厂吧。翌日再看，果然是建于宣统二年（1910）的九丰面粉厂旧址。时为当地实业家唐保谦、蔡缄三等九人合资兴办，据说曾日产“山鹿”牌面粉5000包，畅销苏锡杭。所谓“立窑”，实则14个高20米、内径6米的筒仓。唐家曾与荣家实力相当。鼋头渚“退庐”即蔡家地产。不过掸尽历史风尘，彼时的民族工业已然荣耀谢幕。老面粉厂空余一座五层建筑，现改造为周怀民藏画馆。

周怀民纸本设色《密云新貌长卷》（1958年，局部；周国昌捐赠）

恕我孤陋寡闻。乍见“周怀民”，骤以为与东坡有关。想想不对，夜游承天寺寻的怀民姓张。来都来了，不验身份不扫码，登个记就准入。展厅推介周怀民（1907-1996），无锡钱桥人。家贫，早年只身到北平谋生，业余习画。1926年在北京“中国画研究会”师从吴镜汀学山水，1934年被徐悲鸿聘至北平国立艺专教山水。出版《山水画萃》，时谓之“天资聪颖，学力研深”。1957年被中国画院聘为专业画师。其毕生师传统、师造化，其《青绿山水》《芦塘》《葡萄》世称“三绝”，始有“周芦塘”、“周葡萄”诸多雅号。

周怀民纸本设色《六盘山上高峰图》

周怀民多幅画作荣膺国礼。我想吴冠中的抽象写意必无此待遇，并非送不起，它没长个“国字脸”。引你见下历代宫廷画师：唐有张萱、吴道子、阎立本、韩滉、周昉；五代有曹仲玄、周文矩、顾闳中和黄签、黄居宷；宋有武宗元、王拙、张择端、崔白、崔悫、李安忠、李迪、梁楷；明有沈希远、陈远、周位、上官伯达、朱芾、倪端、商喜、朱端、李在、黄济、王谔、边景昭、吕纪、林良、孙隆；清有“四王”和邹一桂、蒋廷锡、袁江、袁耀，还有仨老外郎世宁、王致诚、艾启蒙……遍览诸作，未必都中规中矩。

宋《四喜图》（无款，绢本设色，150*80.3厘米）

宋《四喜图》，绢本设色，无款。诗堂有吴湖帆题识：“宋人四喜图。谛审图中笔法，似出马远、马麟父子之手。辛卯（1951）冬，吴湖帆鉴题。”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小组亦定其为宋画，但至今犹有争议，我亦疑之。

元《佛像图》（无款，绢本设色，125*61.5厘米）

元倪瓒《竹树小山图》（纸本墨笔，57*31.9厘米）

云林画世多赝本。锡博1987年在扬州得其《苔痕树影图》，聊补家乡无其真迹之憾。帝都2011年春拍其《竹树小山图》，178万元成交，直辱其“无一点尘土”。此卷貌似“逸笔草草，不求形似”，笔墨比对或许少了些许从容。

元《松溪泛棹图》（无款，绢本设色，65*38.7厘米）

清丹徒书家王文治题识“郭河阳松溪泛棹图真迹”，郭河阳即郭熙。细品其石法及树法，似不乏宋人笔意，然画作整体气息略晚于宋，加之绢质嫌粗，或为元人仿宋之作。

明陈洪绶绢本设色《三教图》（130.2*45.7厘米，局部）

明陈洪绶绢本设色《枯木竹禽图》（125.4*50.3厘米）

明陈洪绶绢本设色《柏荫诗思图》（125.1*50.3厘米）

高居翰说，陈老莲是继李公麟之后中国最伟大的人物画家。《国朝画征录》评其“画人物，躯干伟岸，衣纹清圆细劲，兼有（李）公麟、（赵）子昂之妙，设色学吴生（吴道子）法，其力量气局，超拔磊落，在仇（英）、唐（寅）之上，盖明三百年无此笔墨矣”。

明文徵明纸本墨笔《绿荫草堂图》（68.3*33.4厘米）

明文徵明绢本设色《夕阳秋色图》（140.2*61.7厘米）

相对于“南宋四家”、“元四家”，明有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明四家”，因生于苏州且活跃于斯，故称“吴门四家”。其继承南宋传统，或青绿，或水墨，诗书画一体，晚明以后成为山水领域主流画派。文徵明画从沈周，晚年“人书俱老”，诗文书画“四绝”。

明《邯郸梦图》（无款，绢本设色，159.3*93.1厘米，局部）

明《观潮图》（无款，绢本设色，158*98.1厘米，局部）

明《邯郸梦图》《观潮图》以及《罗汉图》《普贤菩萨图》《地藏菩萨像》，绢本设色，俱无款识。中国传统人物画素有“成教化，促人伦”之功用，顾恺之《女史箴图卷》即其一例。宗教题材则一如唐卡，装裱后无论悬挂供奉或者随身携带，其意大抵相同。

清石涛纸本墨笔《兰竹石图》131.2*54.3厘米）

清石涛纸本墨笔《看杏诗意图》（124.4*62.8厘米）

清朱耷纸本墨笔《松鹿飞禽图》（180*89.5厘米）

清朱耷纸本墨笔《芦雁图》（102.8*32.8厘米）

清弘仁纸本墨笔《秋日山居图》（123*59.3厘米）

清髡残纸本墨笔《谷口白云图》（72.4*27.2厘米）

“四僧”即明宗室后裔原济（石涛）、朱耷（八大山人）和明移民髡残（石溪）、渐江（弘仁）。强烈的民族意识令其借画抒写身世之感和抑郁之气，寄托对故国山川的炽热之情。石涛山水不宗一家，构图大胆，笔墨纵肆。八大则鱼鸟白眼向天，剩山残水荒寒萧疏。我以为画作之优劣，须放大到其成画背景和画家身世一并评价，这也是中国式审美。

清朱耷纸本墨笔《杂画册》（24*38.8厘米，之一）

清朱耷纸本墨笔《杂画册》（24*38.8厘米，之二）

清朱耷纸本墨笔《杂画册》（24*38.8厘米，之三）

清朱耷纸本墨笔《杂画册》（24*38.8厘米，之四）

清朱耷纸本墨笔《杂画册》（24*38.8厘米，之五）

清朱耷纸本墨笔《杂画册》（24*38.8厘米，之六）

清朱耷纸本墨笔《杂画册》（24*38.8厘米，之七）

清朱耷纸本墨笔《杂画册》（24*38.8厘米，之八）

人生一世，有啥样的朋友圈很重要。周怀民当年受聘于徐悲鸿麾下，圈内有黄宾虹、张大千、齐白石、蒋兆和、启功，圈外有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张君秋，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少壮时即喜藏古画，各种机缘之下，毕生节衣缩食，觅得宋、元、明、清珍贵书画百余幅。尤难得他在全国挑头“裸捐”，把所藏古书画一股脑捐给家乡无锡。

吴湖帆纸本《书画二嵌》（53*31厘米）

一石激水，业界激荡。冯其庸题藏画馆落成序，彭冲、启功、刘海粟题馆名，吴湖帆、钱君匋、董寿平、孙其峰、刘炳森、潘絜兹、赵少昂、谢稚柳、唐云、许麟庐、陆俨少、白雪石诸大家竞献墨宝。我观其画、赏其藏，觉其藏名胜画名、在德不在才。国内文化平台富藏古代书画者有三：故宫、上博和辽博。假如都能见贤思齐、实现文化共享，善莫大焉。

计燕荪纸本墨笔《鱼鸟图》（95.2*59厘米）

从艺须有天赋和机缘。怀民晚年丧妻，与家乡医院检验科计燕荪喜结连理。若非续弦，此退休医生或不知自己竟有绘画才能。展尾悬其《鱼鸟图》，第一印象即八大之风。求之度娘，据说她对笔墨悟性极高，略加指点即通达开阔，逸笔草草不求甚工，果然师法八大。怀民功力深厚，绘画语言却鲜见其性格与个性；计大夫既无标高亦无藩篱，虽笔墨尚稚嫩，反而得见些许洒脱。

【又及】馆藏还有明沈周、张宏、蓝瑛、周志、吴伟、吕纪、文嘉和清郑燮、马荃、张崟、袁江、龚贤、王武、王翚、王原祁、沈铨、华嵒、恽寿平诸多作品，篇幅所限，不再上图。另在朋友圈看到学友Helividia发图，因其手机自带广角，可平贴展柜拍照，遂征得首肯借来一用。但凡不反光而可观者，多系学友之功，不再一一标注，在此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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