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霸总”短剧登堂好莱坞

经济观察网郭蓉/文 2024年7月，来自中国温州的青年导演章无量凭借短片《The Bullfighter》（斗牛士）获得国际顶级的棕榈泉国际短片电影节最佳喜剧短片（特别提及）奖。“堂吉诃德式荒诞喜剧作品”，媒体这样形容这部获奖短片。但这部获奖的短片的流量可能远远不及章无量和制片人Venus ，以及制片公司Won The Lens, LLC合作拍摄的几部本土化短剧。

其中一部名为《How to Train An Alpha》（如何驯服一个阿尔法）的短剧，在美国本土获得了上千万的流量。这部短剧讲述了一个受虐待的狼女，被迫嫁给臭名昭著的残酷狼王之后，将契约婚姻演变成一段甜蜜狼人之恋的故事。

章无量告诉经济观察网，他正在合作制作的另一部短剧，是关于女性“霸总”的美国版故事，女霸总最终遇上了“一个暗恋她多年的男霸总”，然后陷入爱河的故事。

2022年，中文在线旗下的海外短剧平台ReelShort凭借一部“狼人霸总”的类型短剧在美国走红。“中式短剧”及其制作模式，开始在好莱坞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这类短剧通常有着极短的制作周期，以竖屏形式呈现，并采用单集收费模式变现。

随后，一批短视频出海的投资人和制作团队盯上了北美市场。

他们首先登陆北美影视制作中心好莱坞，找到了华人影视从业者和来自中国的电影留学生，快速搭建起团队，开始批量生产短剧。“包括我的同学们，至少都参与过几部短剧的制作。”章无量说。

一些参与制作的从业者，在其中观察到“中式短剧”与好莱坞的电影工业标准间的融合：出海短剧的制作，保持了国内一贯的低成本和短制作周期需求（但相对成本均高于国内），但同时也需遵守好莱坞的工业标准和用工合规要求。尤其是在服装、化妆、道具以及视觉呈现等方面，整体质感都比国内相似层次短剧的制作水平更高。

在主题上，“中式短剧”和好莱坞似乎达成了共识：即使漂到了好莱坞，“霸总爱上我”依然是短剧最吃香的主题。

经历了两年的高热，一些好莱坞的短剧制作人预计未来一段时间，北美短剧市场可能会进入一个冷静期。

在好莱坞做短剧

2023年，刚刚毕业的杨博涵和孙天泽在洛杉矶成立了短剧制作工作室24K Onions。仅在一年多时间里，他们已接到了超过20余部短剧的承制需求，光是今年年内就已经开拍了12部新短剧。

杨博涵已经在美国生活了接近十年，他们的合作工作室也几乎是北美最早做短剧的一批人。许多出海短剧平台的第一部打开市场的短剧，都是杨博涵和他的同学们拍摄的。

《Found By The Lycan King》（狼王的发现）是此前24K Onions制作出来的一部爆款的狼人短剧。这部短剧讲的是一个命运被诅咒的狼王，命中无法收获爱情，但遇上了女主孤儿狼女，两个狼人之间相互救赎，对抗背叛和阴谋的故事。

而在另一部以美国本土黑帮Mafia为背景的爱情短剧中，美国评论区中讨论最激烈的问题则是，“哥哥更帅还是弟弟更帅”“女主应该跟谁在一起”等。

“这部是黑帮题材的短剧，到现在都是北美市场上最火的‘黑道霸总’剧。”杨博涵说，“还有一部是‘冰球+狼人’主题的短剧，但内核其实也是霸总爱情，相当于‘一个狼人首领爱上我’的故事。”

杨博涵和孙天泽都是美国电影学院（AFI）2023年的应届毕业生。这座成立于1967年的学校是美国最顶尖的电影学府，也是美国电影学会（American Film Institute）的分支机构之一，在全球电影行业有大量知名校友，曾执导过《穆赫兰道》的大卫林奇等著名导演都毕业于这一学校。

“相当于我们系主任的一个教授，跟我们聊了这个事情，他意识到他的很多学生都在做短剧。”孙天泽说，“他正在推动让学生在短剧项目的工作时间，可以作为工会认可的时长累积。”

2022年，是中式短剧真正进入北美市场的大年。这一年发生了两件事儿：一件是海外短剧平台ReelShort在美国走红，另一件是好莱坞大罢工。先是从编剧开始，再到演员，继而很多导演等工会都参与了罢工，甚至连当时刚上映的大制作《奥本海默》的发布会都受到了冲击。

章无量当时的公寓就在好莱坞星光大道旁边，他目睹了好莱坞大罢工的全过程：“整个电影产业都处于一个停滞的状态，给留学生就业带来了更多压力。”

但短剧拍摄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兴起，华人短剧承制团队，承接了大量的国内出海北美的短剧制作需求。章无量说由于要跟中国投资人和平台沟通，短剧的拍摄团队大多华人比例达到50%以上，演员和其他工作人员则来自好莱坞当地电影工业。而他获奖短片的制作团队组成，则几乎全员非华裔。

从剧本创作、拍摄制作、后期制作到发行放映，好莱坞的电影供应链各个环节都有相对应的工会。许多电影大片的员工选择都会从工会名单中挑选决定，在名单中“有名有姓”才能获得更多在好莱坞大片中的工作机会。而想要进入工会，就必须有特定的行业项目工作时长限制。大部分非工会演员正在通过短剧积累视频素材：一方面赚钱；另一方面拓展影视人脉，接触更多的工作计划。

在短剧还没有出海的时代，北美的电影留学生们，需要经历一段很长且艰难的奋斗期。他们需要先从项目制广告的接活儿做起，成为某部低预算好莱坞电影中的一个摄影助理、部门杂工，或是在美国影视公司中做一些策划类的工作，日复一日地写剧本评估和筛选项目，最终才能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导演、摄影和制片人。

但现在，中国留学生在短剧项目中的工作时间，可以算作工会认可的经验时长，他们就能“更快更早地进入工会”，这种趋势不仅意味着出海短剧被好莱坞主流认可，成为一种新的媒体艺术形式，还能加速毕业生就业。

如今，甚至连许多混迹好莱坞的国外非工会演员，也开始承接中国短剧拍摄的工作。

融入好莱坞电影工业体系

与国内短剧剧本体量相似，北美的短剧剧本体量一般也在80页—100页之间。由于拍摄速度非常快，每天能拍到10页—15页左右的剧本，一部短剧拍摄完成可能只需要1周—2周。这当然远远低于一部正常好莱坞电影所投入的时间。而根据著名电影产业分析师Stephen Follows的研究，好莱坞一部影片的平均制作周期需要871天。

与在国内制作相比，好莱坞的电影工业和行事风格，也给了本土短剧一些新的约束。章无量说，比如一部短剧的启动要经过多次前期会议，确保所有事情都经过充分讨论，到了现场工作阶段就可以更高效。前期的时间还要花在报备上，在当地拍摄需要向专门的电影办公室报备，尤其是在涉及外景拍摄，可能会影响公共秩序时，提前报备就显得至关重要。

所以，当国内投资者按照国内快速制作的思维模式，提出要求短短一周内，完成整部短剧的拍摄时，许多承制团队都会觉得很头疼。“我希望大家能理解彼此的产业特点，在美国可能需要更多的筹备时间，而不是简单地压缩时间和预算。”章无量说。

不久前，ShortMax的新短剧《A bird in the cage》（爱在黎明破晓前）刚刚杀青。

“这是一个由我们金牌编剧执笔的原创项目，目前我们选择了在纽约当地的本地化团队进行相关的拍摄合作。”ShortMax海外制作总监刘思嘉告诉经济观察网。

他们经过了为期几个月的剧本打磨、两轮以上的剧前会议、为期一个月的美国建组与围读等等，完成了成片的拍摄。整个过程拍摄时间非常紧密。

在北美地区，许多短剧并非完全基于海外小说改编，相反很多平台都会选择较为经验丰富并且擅长英语的编剧合作。

“我们还是需要结合国内市场上得到过数据验证的优秀作品，去更好地融入美国观众的审美，从而进行本土化与精品化的创作。”刘思嘉说。

在北美制作短剧面临的主要挑战，在于产品的精心打磨和本土化调整。目前许多短剧出海平台在美国启动的项目，都带有强烈的美剧风格。他们按照美剧的标准来制作，包括服装、化妆、道具以及视觉呈现等方面，整体上都要比国内相似层次短剧的制作水平更高。

另一种玩法？

“在2022年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没有竞争所以发展很快。从2022—2023年，美国短剧的质量出现了一个较大的提升。但到了今年（2024年），竞争更激烈了，感觉从2、3月开始，因为更多人‘一股脑全冲进来’，整个行业就变得比较相对比较混乱。市场上短剧质量的‘两极分化’，好的是真好，烂的也是真烂。”杨博涵说。

2022年，ReelShort打造了北美市场的第一部爆款短剧《Fated To My Forbidden Alpha》（命中注定的禁忌阿尔法）。借助爆款，ReelShort在2023年第四季度登上美国IOS娱乐应用排行榜榜首。

自此，这种通常以竖屏形式呈现，并采用单集收费模式的短剧模式，似乎找到了一条可行的商业路径。

章无量告诉经济观察网，拍摄一部普通的、没有特效的爱情电影，在好莱坞至少需要上百万美元的预算（即便是一百万美元的低成本制作，在美国电影行业中也属于较低端的预算水平）。然而同样的资金可以用来制作多部短剧，成本效益很高。

在成功验证了这一模式后，ReelShort继续沿着这一方向量产了一系列类似的短剧，进一步巩固了其在美国竖屏短剧市场的领先地位。继ReelShort之后，DramaBox、GoodShort、MoboReels、ShortTV、FlexTV等短剧出海平台相继在海外快速发展，推动了整个短剧出海产业的成熟。

第三方数据公司Appfigures公布了今年第一季度短剧出海成绩单。整个Q1海外短剧品类累计营收2.45亿美元，相比去年同期增长了80倍。但与此同时，这种模式的盈利能力也面临疑问。中文在线财报显示，2023年ReelShort母公司枫叶互动营收同比增长87%，达6.86亿元人民币，但净利润只有24万元人民币。

杨博涵说，到了今年（2024年）年中的时候，市场整体的速度其实逐渐变慢。许多新入局的从业者，尤其是一些新的小短剧出海平台，在做了一部到几部出海短剧之后，发现回报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的情况下，目前属于一种偏观望的态度。

杨博涵说：“我觉得年底到明年，可能会是市场的一个冷静期。”

章无量预计，未来两到三年内，这个行业将会持续发展，并且可能会经历一次行业洗牌，“但在未来一两年内，我们还可以预见到有大量的就业和拍摄需求”。

他认为，目前短剧出海北美市场的状况，可能更类似于国内两年前的短剧市场。当时市场初具规模，也出现了一些热门作品，但平台本身并没有积累大量的短剧内容，大家都在积极扩充自己的内容储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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