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霞姐

2022年，安倍晋三遇刺事件，使得邪教组织“统一教”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嫌疑人山上徹也在被捕后供述，他认为安倍与统一教有关联。而山上徹也因母亲向统一教大量捐款导致家庭关系破裂，从此怀恨在心。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统一教几十年来都与日本自民党中的权势人物关系密切，这是日本政坛少有人讨论的“公开秘密”。统一教发源于韩国，总部在美国，曾被多国政府打击查处。

据韩国文体部公布的国内宗教现状报告，从1985年开始，韩国宗教人口不断增加，2005年达到2497万人，2015年起呈减少趋势，当年宗教人口2155万人，占该国人口总数的43.9%。圣诞节和佛诞节，都是韩国国家法定假期；在首尔，寺庙与教堂之外，儒教、天道教、萨满教等各种宗教建筑聚集而立。宗教信仰高度自由和多元化，各个宗教内部派别林立，是韩国宗教的重要特点。

韩国法律没有对邪教的严格界定，但对于部分异端宗教，民众心知肚明。然而，由于国家不能干涉个人信仰自由，加之缺乏对宗教的具体约束和制裁措施，韩国的异端宗教仍然十分活跃。

2023年3月3日上线的《以神之名：信仰的背叛》，是由Netflix 与 MBC《PD手册》联合制作的8集纪录片。该纪录片聚焦韩国邪教，揭示了四名邪教头目的罪行及受害者的痛苦经历。

多名受害者在纪录片《以神之名》中讲述自己在邪教中的遭遇。（资料图/图）

摄理教以大学生为目标进行传教，教主郑明析性侵多名女信徒，受害者遍布中日韩，远及东南亚、大洋洲多国。商教合一的五大洋公司创始人朴顺子与核心信众非法敛财后潜逃，后被人在工厂食堂顶棚发现时，32人已离奇身亡。宝贝童山创办人金己顺要求信徒交出全部财产，每天工作18小时，曾教唆信徒杀害了3名成员，其中一名女信众7岁的儿子被关进猪圈、殴打虐待致死。万民中央教会创办人李载禄拿着教徒们上交的钱赌博挥霍，并被控长期性侵女信徒，MBC《PD手册》曾录制揭露万民中央教会谎言的节目，大批信徒聚众围堵电视台，造成播放事故。

2023年3月14日，据韩媒报道，宝贝童山已申请禁令，禁止播放《以神之名：信仰的背叛》中涉及该教的第五集和第六集，他们声称里面包含“虚假内容和人身侮辱”。在此之前，摄理教也曾就该纪录片申请禁令，其请求被地方法院驳回，法院裁定该纪录片不包含虚假内容，里面有大量数据支持。

《以神之名》的导演兼制作人曹圣铉曾在幕后花絮透露，该纪录片原先计划在MBC电视台播出，由于担心MBC受到攻击争议，改以Netflix完全投资的方式进行。

在该片之前，Netflix不乏邪教题材纪录片。2022年的《乖乖听话：祈祷与服从》深挖童妻、一夫多妻制邪教“摩门教基要派”，导演瑞秋·德雷津在片中首度公开了一些档案录像，并前往犹他州，采访了安置在那里的邪教幸存者，听她们讲述不堪的往事。全片以个人经历分享为主体，以内心情绪推进叙事。2018年的《异狂国度》记录了奥修建立罗杰尼希派的整个经过及后续情况的报道，将重点放在教徒与俄勒冈居民乃至美国政府争夺权利的过程上，在表现邪教特质方面非常克制。

《以神之名》则侧重揭露邪教的危害之深，该片对每个邪教都以回溯的时间线做了梳理，展现了历史资料证据和退教者、检察官、法医等人的证词，模拟演绎影像塑造的残酷氛围亦增强了对观众的冲击力。围绕该片最大的争议，在于聚焦摄理教的前三集的处理方式，反复出现女性教徒裸露视频、详细描述或再现性犯罪场面，容易给受害者带来二次伤害，并且存在色情化的嫌疑。

《韩民族日报》评论，该片在对邪教的深入分析方面也不尽人意，并未全面解答对信徒拥有广泛影响力又具备雄厚财力的邪教团体对政治有多大渗透能力等问题。然而，在韩国当前的现实情境下，要突破这种语焉不详，恐怕已远超任何一部纪录片的能力范围。尽管存在种种缺陷，纪录片对于四大邪教与对应案件的调查与追问，仍旧是真实而发人深省的。

片中未曾直接借专家之口分析邪教作恶手法，但在多个样本的对照之下，能够帮助观众形成对此的认知。它的定位并非一部挖掘邪教盛行原因、教内利益传输等复杂层面问题的作品，而更像一部邪教图鉴——撕开不同的包装，指向相似的内核。

尽管《以神之名》对邪教的分析不够深刻，但其调查和追问仍然颇具公共价值。图为该片剧照。（资料图/图）

邪教组织精神控制的手段往往有固定路数。首先，以实际利益或情感抚慰吸引人入会。摄理教之所以能风靡韩国高校，乃至“找没有该教会信徒的大学反而更难”，是因其活动丰富多彩年轻化，打着“世界和平文化交流会”“跆拳道”“模特选拔”等名目，不少大学生对这类活动萌生兴趣从而加入。万民中央教会宣称教主李载禄能治疗一切疾病，在各种“神迹”的传播渲染之下，一些深陷疾苦的民众将其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

当人们进入邪教后，组织会进行严密、封闭的管理。朴顺子让信徒和他们的子女在五大洋公司名下的“集中营”里过集体生活，每月只允许外出两次，并且是集体活动；还投资设立幼儿园、敬老院等，完全实现了对信徒及其家人的人身控制。宝贝童山、万民中央教会甚至不允许教徒去医院，如果生病了，得靠信仰治疗，这直接导致一些教徒的死亡。许多教徒最后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社交联系，有的人即便内心清楚邪教的本质、自身的处境却继续留下，很可能就是因为丧失了融入社会的能力。

恐吓与奖励交织在邪教成员的日常生活里。对于不听话的信众，邪教上层管理者施以精神及物理上的暴力，一些组织内部存在教唆亲友间相互攻讦、拳脚相向的现象。片中受访的部分前教徒们还坦承某种“优越感”。受到教主郑明析单独接见的女性，会认为这是一种荣誉，是对自己虔诚或精进修行的肯定。李载禄则干脆将15000多名信众按照“去天国的顺序”分为五个等级，排序的依据是他们出钱的多少。去万民中央教会的人大多数处于底层收入水准，但在各种节日、各种名头的募捐中，无人甘居人后。几位受访前教徒都表示，以个人或家庭为单位，交过的钱超十亿韩元，排名靠前，自己充满自豪感。

邪教信徒们在现实中大多本就不如意，没有存在感，在“抱团取暖”的心理需求驱动下，大多数人加入了正常的团体，也有一部分人加入了邪教、传销、黑社会等各种各样能让其找到存在感与意义，甚至享受到“权力的快感”的非法组织。

邪教壮大的过程，总伴随着教主本人的神圣化与其权力的无限膨胀。郑明析声称自己是救世主弥赛亚转世，金己顺自封为“童仙”——在她对教义的解释中，像孩子般的人才能上天堂。李载禄时常让教徒看一些风景照片，指出月亮上有自己的脸，酷似天使的云朵中也有自己的轮廓。一位年轻的前教徒如今看到类似的照片，仍然条件反射地辨认，尽管他为此感到悲哀。

《以神之名》呈现了一些邪教头目自我神圣化的细节。（资料图/图）

当个人构建高贵的自我并将其凌驾于众人之上，便成罪恶的起始。这些邪教头目相信自己优于旁人，因此安然享用众人的奉献与牺牲。他们倡导正直精神以及有道德的生活，私下却以糜烂入骨的方式生活着，攫取财权色。他们在自己身上完成了造神运动，利用信徒的低贱衬托自身的崇高。

世间本不应有具体的“神”。是怎样的时代背景和社会环境造成了这一切的发生？遗憾的是，纪录片对此的剖析只是蜻蜓点水。摄理教于1980年代滋生，那时韩国正处于灰暗时期，军事独裁政权上台，平民生活动荡。当时的学生活动主要分成两支，组织学生运动的社会科学社团与趋向宗教的社团。人们特别是年轻学生们普遍感到迷茫，于是在类似摄理教的宗教组织里寻找精神航向。

不过，纪录片仍旧或暗或明地点出，邪教组织存活，依靠的不仅是无数平凡人信仰的献祭，还包括与更大权力的秘密结合。邪教组织信徒中不乏检察官、监狱系统工作者等公职人员，甚至连总统的身影也在其间纠缠不清。五大洋惨案的真相至今未解，纪录片制作组摆出了鲜明的立场。五大洋并非独立教派，而是邪教救援派的分支，救援派头目俞炳彦曾先后布局保健食品、造船、海运等领域，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帝国。这一集最后一分钟，堪称整部纪录片最为犀利而动人心魄的部分。制作组揭露了32人火化资料的死亡日期被伪造，放出了时任韩国总统全斗焕视察俞炳彦公司的视频，而这一事实“韩国最高法院没有承认”。作为航运公司会长的俞炳彦，也与造成304人遇难的世越号沉船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以神之名，行恶之实，现实的惩戒却不孚众望。2009年2月，郑明析因性侵被判刑10年，刑满释放后，他继续像以往般作恶。2022年10月，郑明析因涉嫌强奸和性骚扰被警方逮捕。

2008年，由于证据不足，金己顺的谋杀和欺诈指控不成立，最后判刑四年。以现金支付完56亿韩元的罚金后，金己顺以自由身回到了宝贝童山，仍然经营着自己的公司——新娜拉唱片。2018年11月，李载禄被控性侵，判刑16年。监狱系统工作的前教徒曾亲自探看昔日教主的情况，发现李载禄在监狱里“还当头，领置金一直是500万元最高额度，吃好喝好”。

被信仰包装的邪教不是历史标本，而是在人们四周伸出魔掌的“现在进行时”。“在2023年的韩国，主张自己是‘弥赛亚’的人超过100人。《以神之名》讲述虽然遇到了不同的‘弥赛亚’，但经历了相似伤害的受害者们的故事。希望通过纪录片能给观众留下关于被受害者奉为神的人是否真是‘弥赛亚’的疑问，以及我们的社会为什么仍然大量出现同样的受害者的问题。”曹圣铉说。

南方周末记者 朱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