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青藤

生于20世纪70-90年代的人，大概多多少少都受过香港影视剧的熏陶，巨大的飞机从头顶飞过的镜头已经成为了港片的象征，印刻在很多人的童年记忆里，这个镜头就取自于香港曾经的九龙城寨。

《九龙城寨之围城》剧照

在香港人眼中，九龙城寨是一个特殊的存在，香港人对它充满了复杂的感情。

姜大卫（左）和狄龙（右）主演的电影《五虎将》剧照

著名演员秦沛、姜大卫、尔冬升三兄弟都曾在九龙城寨生活过。姜大卫年轻时演遍了大侠，年老又能演各种生龙活虎的市井小人物，或许正是源自曾经的城寨生活经历。对香港都市丽人戏路轻车熟路的周慧敏也出生在这里，爸爸早逝，她靠妈妈一个人抚养长大。周星驰的电影《功夫》里有一个“猪笼城寨”。成龙的电影《重案组》甚至真实地炸掉了人去楼空、即将要拆除的九龙城寨的一段街道。《九龙城寨之围城》开拍时，在城寨长大的林家栋告诉导演郑保瑞，童年生活过的街巷充满了鱼蛋的味道。

周星驰作品《功夫》剧照

赛博朋克的奠基人之一、美国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曾经形容过九龙城寨给人的印象：城寨就矗立在（机场的）跑道尽头，等待被拆……黑黝黝的窗口使它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既是死的，又是活的。那些窟窿仿佛在疯狂地吸收着城市的能量。

《攻壳机动队》（1995年版）剧照

在赛博朋克的世界，充满科技感的机械和肮脏的废墟街巷构成了这类科幻题材独特的城市美学。而九龙城寨作为这种城市美学的典型代表，出现在无数个经典的作品里。20世纪80年代，香港的邵氏兄弟影业公司投资了美国电影《银翼杀手》，在电影里融入了宛如九龙城寨般的阴暗逼仄街巷。即将在国内重映的科幻动画巨作《攻壳机动队》（1995年版）中，日本导演押井守几乎还原了已经不复存在的九龙城寨，用它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之一。

如今，香港电影《九龙城寨之围城》又带着充满了鱼蛋味的市井气息从这里重新出发，让我们重温了香港功夫片辉煌时期的气质。

海纳百川的功夫片

在《九龙城寨之围城》里，只有洪金宝、伍允龙和张文杰是实打实的武打演员，其他人都不是专业的武打演员，但刘俊谦有舞蹈功底，林峰有功夫片经验，其他人加以勤奋训练，加上专业的武术替身和出色的特效制作，一样可以呈现出逼真的武打效果。不能不说香港功夫片有着非常优秀的传统，也懂得变革。

《九龙城寨之围城》里的巷战

值得一提的是《九龙城寨之围城》的武术指导谷垣健治，他的职业生涯大部分都在中国度过的。近年来，他也参与了很多亚洲电影的动作设计，比如日本漫改电影《浪客剑心》。同样是漫改，《九龙城寨之围城》里有大量在狭窄街巷里的打斗场景，在动作设计上有非常高的难度。

谷垣健治在20世纪90年代就加入了甄子丹的武术团队。作为成员非常国际化的“甄家班”的一员，谷垣健治在《九龙城寨之围城》中的动作特效能看出传承了当年成龙电影里的巷战，以及“甄家班”擅长的美式搏击特色，因地制宜，就地取材，花样百出。

《九龙城寨之围城》里，城寨居民善意地接纳了作为外来者的陈洛军（中）。

香港功夫片汇集了各类优秀人才，不仅有来自内地的李连杰、赵文卓、吴京、张晋等职业武术运动员的加盟，更有来自世界各地心怀功夫片梦想的人。

传承与变革

功夫片不等于武侠片，武侠片只是功夫片的一个分支。而功夫片又可以归类到动作片的范畴里，而后者涵盖更广，包括好莱坞以搏击术为主的动作片、日本的任侠片、泰国的格斗片等等。武侠功夫片是中国独有的一个艺术类别。

曾经在20世纪40年代崛起于上海和广州的武侠功夫片在战乱中一度没落。随着20世纪50-60年代香港经济的起飞，城市的发展促进了娱乐口味的多元化，通俗武侠小说大行其道，粤剧戏班风生水起，给武侠功夫片提供了丰富的土壤。到20世纪60年代中叶，香港邵氏兄弟影业公司打出了“新武侠片”的旗号，招揽了一批有想法的年轻电影人，其中包括对日后功夫片发展有重大意义的导演——胡金铨、张彻和楚原。

胡金铨以飘逸空灵的风格著称。1966年，他执导的《大醉侠》掀开了香港武侠功夫片的新篇章。同一年，胡金铨拍摄了《龙门客栈》，为拍摄此片，他对电影涉及的明朝做了细致入微的研究，服化道都堪称精美绝伦且符合历史事实，他天才性地创造了白发曹公公这一形象，影响了日后很多香港武侠功夫片对阴狠反面人物的形象塑造。

胡金铨作品《龙门客栈》里的白发曹公公

1970年，他导演了取材于《聊斋志异》故事的电影《女侠》，其中竹林打斗的场景被奉为世界电影史上的经典，斑驳光影中，仿佛蜻蜓点水一般游走在竹林之中的白衣侠女杨之云成为日后李安电影《卧虎藏龙》和张艺谋电影《十面埋伏》的灵感来源。

出生在北京，经历过抗日战争的胡金铨，他执导的电影里充满家国情怀，而他塑造的一个又一个大侠形象，无一不是以国家大义为先，贯彻了其好友金庸所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胡金铨作品《女侠》中的竹林打斗

在20世纪60-70年代的武侠世界，有用武侠写大义的金庸和胡金铨，也有醉心于江湖儿女情长的古龙和楚原。

1976年，出生于广州、毕业于中山大学、受父亲影响半路出道做导演的楚原把古龙的小说《流星蝴蝶剑》搬上银幕。这是古龙的小说第一次被改编成影视作品，也成为他日后名声大噪的重要起点。其后，楚原陆续改编了多部古龙的小说，拍摄了《萧十一郎》《天涯明月刀》《三少爷的剑》等充满了浪漫色彩的武侠功夫片。

楚原作品《流星蝴蝶剑》剧照

1967年，在上海长大的张彻导演的作品《独臂刀》上映，获得广泛好评。和胡金铨擅书水墨江湖的意境不同，张彻的江湖是快意恩仇、雄悍激烈的“野兽派”。在他的电影中，硬汉形象是标配，也捧红了王羽、姜大卫、狄龙、陈观泰等一批肌肉猛男型的功夫小生。

1973年，张彻的电影《刺马》上映，这部电影改编自清末真人奇案，讲述了一个兄弟因权力纷争而决裂的故事。在这部电影里，张彻将他的暴力美学贯彻到了极致，也引入了戏曲舞台的表现形式，从动作和场景设计到服化道都大量吸收了戏曲舞台的特色，武术家刘家良也由此跻身香港一线武指行列。

张彻作品《刺马》剧照

胡金铨、张彻和楚原都是在“邵氏电影”起家，是他们开创了香港武侠功夫片的黄金时代。到了20世纪70年代，为了和“邵氏”竞争，“嘉禾电影”推出了洪金宝。今年洪金宝被香港电影界授予终身成就奖。

洪金宝作品《肥龙过江》剧照

为什么会授予洪金宝而不是别人？在很多人的印象里，洪金宝就是那个很会打的胖爷爷。但正是这位心宽体胖的功夫巨星拓宽了香港功夫片的戏路——在他之前，香港功夫片以武侠为主基调，讲的是惩恶扬善、江湖义气那些具有中国传统市井通俗小说气质的内容；但在洪金宝之后，香港功夫片的格局变了，他让功夫片更有娱乐色彩了。在他带领下，功夫片不再只是拍侠义江湖、家国情怀，还可以讲当代普通人的生活。

洪金宝（左中）和甄子丹（右中）在《叶问2》中

1977年，洪金宝自导自演了电影《三德和尚与舂米六》，开创了谐趣功夫片的先河。1978年推出的《肥龙过江》让他功夫胖星的形象深入人心。1980年，他拍摄的《鬼打鬼》开创了灵幻喜剧功夫片的潮流。1982年上映的时装功夫片《提防小手》首次在功夫片里加入飞车特技，让香港功夫片更时尚也更具有科技感了。作为“叶问”系列的武术指导之一，洪金宝和甄子丹合作，让在科幻片当道的时代里逐渐式微的功夫片重新焕发了生机。

成龙作品以高难度的动作戏著称

有了洪金宝的革新，成龙发展出警匪功夫片，并加入更多的喜剧元素，香港功夫片在更轻松诙谐的基调下走向了世界舞台。而在香港功夫片里锻炼过的吴京回到内地，在“战狼”系列功夫电影里加入了新的元素。 功夫片的文化血脉

谈到洪金宝和成龙，就要论及香港功夫片的武术班底，比较知名的有张彻的张家班、洪金宝的洪家班、袁小田和袁和平父子的袁家班、刘家良的刘家班等等，这些武术班底在20世纪70-90年代撑起了香港功夫电影的江山。而这些武术班底的创始成员很多都源自粤剧的武生。

香港功夫片的发展和粤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粤剧则是联系粤港澳大湾区重要的文化纽带。粤剧名角诸如红线女、白雪仙，粤剧名编剧江誉镠、欧阳俭、唐涤生等人都是出生在广东，火遍粤港澳及海外粤剧圈的名家。他们的作品成为后来香港功夫片改编的重要题材。香港功夫片也从粤剧的舞台和音乐中汲取了充分的营养。

位于广州恩宁路的粤剧八和会馆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苏俊杰香港第一代功夫明星、黄飞鸿的首任扮演者关德兴生在广州，他早年学戏，后来赴美演出，期间开始尝试拍电影。正当他功成名就之时，祖国陷入生死存亡，他只身前往粤港两地组织抗日活动。中年以后，他筹拍了一系列电影，其中他一人就在银幕上扮演过70多回黄飞鸿，在海内外享有盛誉。香港很多电影人都是看他扮演的黄飞鸿长大的。

功夫片，嗑的是一种情怀

黄飞鸿和香港功夫片有着不解的缘分，可以说是彼此成就了对方。

“南有黄飞鸿，北有霍元甲。”20世纪80年代，伴随着香港功夫片《黄飞鸿》和《霍元甲》在海内外热播，黄飞鸿和霍元甲逐渐被普通观众所熟悉。历史上的黄飞鸿生于清代咸丰六年（1856年），逝于1925年，是清末民初广东著名的武术家。但长久以来存在于人们心里的黄飞鸿则是文艺作品中的形象：集武术、医者和爱国者于一身。黄飞鸿的出名很大程度上要得益于香港发达的文化产业。20世纪30年代，香港的《工商晚报》上开始连载《黄飞鸿别传》，给这个人物加上了很多传奇色彩。后来，粤剧名编剧唐涤生改编了粤剧《黄飞鸿正传》，叫好又叫座。到了50年代，粤剧名角出身的关德兴让黄飞鸿在银幕上彻底活起来了。

关德兴主演的《黄飞鸿少林拳》剧照

而内地观众最熟悉的黄飞鸿可能还要数20世纪90年代由著名导演徐克等人执导的黄飞鸿系列电影。这个系列一共有六部，按上映的时间顺序分别是《凌云壮志》《男儿当自强》《狮王争霸》《王者之风》《龙城歼霸》和《西域雄狮》，其中前三部和第五部《龙城歼霸》由徐克导演，第四部《王者之风》由元彬导演，第六部《西域雄狮》的导演是洪金宝。传奇导演徐克，自1979年的电影《蝶变》开始，奠定了他独特的个人风格。他在传统的功夫片里糅合了更多富于时代性的元素，比如惊悚、悬疑、恐怖、奇幻，让他的功夫片呈现出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异世界。徐克的电影一改传统功夫片重视大场景展现武打场面的特点，用各种角度的特写来突出人物的性格特色，令人耳目一新。

徐克作品《蝶变》剧照

在黄飞鸿系列电影中，徐克将黄飞鸿放在清末内忧外患的大时局中，让武打服务于历史。特别是醒狮这一情节的设计，寓意着一个民族的觉醒过程。黄飞鸿师徒、白莲教、醒狮队，不同的角色都有不同的武术形式与之配合。随着剧情的深入，广东一些极具地方特色的文化形式得以放大化呈现，比如醒狮、宗族、建筑、中医和中药等等。

徐克作品《黄飞鸿之狮王争霸》中的舞狮

“我们功夫再棒，也敌不过洋枪。”《凌云壮志》中，黄飞鸿从严振东的身上看到了功夫的局限。《男儿当自强》中，他甚至在行医途中遇见了孙中山，两人利用中西医结合的手法一起救助伤员。再到第三部《狮王争霸》，黄飞鸿认识到为了一个名声搞无聊的内斗，不如同仇敌忾共迎外敌。从第一部《凌云壮志》到第三部《狮王争霸》，黄飞鸿的脚步一路从佛山到省城广州，再走向国家的心脏——北京，他的眼界越来越开阔，也不断接受着新生事物，最终从一个普通的武者进化成为一名深明大义的爱国者。

徐克作品《黄飞鸿》剧照

在香港功夫片中一直不乏爱国大侠的形象：霍元甲、黄飞鸿、陈真、叶问，他们武力值充沛，救死扶伤，深明大义，极具家国情怀，这是香港武侠功夫片的传统内核。而黄飞鸿系列电影不仅完成了香港武侠功夫片的进化，也到达了这一类型片的顶峰——艺术性和思想性的完美结合。另外，《狮王争霸》作为内地和香港第一部合拍片，也在中国电影历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粤港澳，同根同源、一脉相承。功夫片承袭着粤港澳大湾区共同的文化血脉，接受着来自粤剧、南拳、家族血缘等源源不绝的文化滋养，以开合的胸襟容纳来自世界各地心怀功夫梦想的专业人才，我们有理由期待它能在未来有更美好的发展。

无论是家国情怀、舐犊情深、男女爱情、手足之谊、求学问道、古今怪谈、警匪悬疑、都市传说……功夫片总有着无限可能性，总有一款适合你。你嗑到了吗？

《九龙城寨之围城》剧照

参考

《神经漫游者》，威廉·吉布森著，上海科学教育出版社。

《出色的不仅是打戏》，光明日报。

关德兴，中国粤剧网。

《粤剧大辞典》，广州出版社。

《黄飞鸿》系列电影，徐克、元彬、洪金宝导演。

出品／广州日报媒重点实验室

文/赵小满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赵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