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锡进

三年前，某教授出了一本关于文明源头的著作，大谈世界文明源于华夏的观点（白种人源于中国的南方——湖南某地）。当然书商也乐于“成人之美”，打出的宣传语是“这是第一本由中国人撰写的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史，将颠覆世人对古代历史、文明和我们世界的认知。”

乍一看，这是文化自信的典型证据，毕竟世界文明都源出中国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自信？但稍微用心思考就能看出该著作的这一论点有些站不住脚，考证的材料少，主观臆测的观念多。

国人向来是不缺乏文化自信的！康乾以前的国人在文化上从来都是满怀信心的，大有九州之内唯我独尊的气魄。鸦片战争之后，这种文化上的自信开始萎缩了，尤其是甲午海战和辛丑事件之后，一种文化上的不自信开始张扬，进而演变成文化自卑然后如瘟疫一般在中华大地上蔓延开来，以至于二十世纪上半叶华人知识界进行了三次东西文化优劣的大论战（主要表现为是否西化的论争），不少大师级的人物都对中国文化出路问题进行了反思并表现出深深的忧虑。加之二十世纪后半叶，因为十年浩劫造成的社会发展的滞后，以及特殊时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改革开放后看到东西方之间的巨大差距，文化上的自信更难建立起来了。经过这四十多年的发展，我们大国地位的基石已经趋于牢固，经济上的自信有了，文化上的自信便提上了日程。我们不再盲从于西方，开始尝试重拾华夏文化中心的自信。当然，如果能证明西方文明的杜撰性，特别是能证明西方古文明正是源自中国，这种文化自信自然就建立起来了。这原本是好事，但咱得拿出充分的证据说话，不能靠零星的证据就想要轻易地推翻另一种文明。孔子在2500前曾谦虚的说，“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徵之矣。”，单对夏商这一段历史而言，虽然随着技术的发展，当下考古界不断有新发现，但也很难说一定比春秋时代关于夏商的遗迹多。孔子对于距其一千年左右的历史尚且因“文献不足”而谨慎的说“不足徵”。镜头拉近一点，史学大家钱宾四先生的高足严耕望先生花了半个世纪的功夫才基本考证清楚唐代交通图。那些未花费几十年上百年功夫的学者，对于一万年甚至十万年前的历史怎敢轻易下判断呢？为了论证文明源头在东方而推翻希腊文明似乎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在我看来，文化自信不一定需要从文化源头上寻找，先把说的清的可靠的文化史搞清楚了一样能起到文化自信的效果。我在历史领域基本上算个文盲，怎么也算不对五千年华夏文明史，因为西周之前的历史实在难以说清楚，我想这可能也是不少人的困惑。与其把眼光放到十万年前来寻找文化自信，倒不如先把三千年之前的这一两千年搞清楚，还众人一个明白。至少别人再问我们华夏五千年文明史时，我们能够有几分底气。基于《文明源头与大同世界》观点的一点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