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农小毛

因为自学考试需要，我选修了《红楼梦研究》这门课程。60分及格过了，但是要说研究了什么，在我，却是什么都读了一点，却又和什么都没看一样。只好又刷了《红楼梦》影视剧。

十几岁的时候，我酷爱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那版《红楼梦》，带点古风，似乎是曹雪芹和高鄂的原文。也看过别的版本，到底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这版好。十几岁当然说不出来好在哪里，只是觉得有味儿。

心里暗恨薛宝钗，倘若没有她，贾宝玉和林黛玉是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吧？整本书看下来，脑袋里有“林妹妹”飘来飘去，仿佛贾宝玉附体，心里眼里只有一个林妹妹。觉得书太繁琐，粗略看完一遍，只挑有林黛玉出场的看。若是看标题就知道没林黛玉的事儿，就数钱一般翻过，等看到林妹妹了，心内不禁喜悦——又能看到林妹妹了！

初中时的同桌喜欢薛宝钗，说做人当如薛宝钗，懂得明智保身，又“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处世哲学。我却更喜欢林黛玉，“堪怜咏絮才”，林黛玉是有才华的，孤傲的，她不是不能融入世俗，她是不想。

现在想来，她或许比我更有悟性，在我只看人物时，她已经想到处事和入世出世这一层。难怪她的成绩一直很好，她始终比我们看得远，悟的深。后来，听同学说，她高中成绩不错，大学读的是哈尔滨工业大学，后来继续保研，可能会读研究生。我们并不熟稔，毕业的同学录上她独没有给我留QQ，再无联系。后来一个同学想到我们曾经坐过同桌，和我聊起来她，要把她的联系方式推给我。我说，我们并不熟悉，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做什么呢？因而直接拒绝了。说来好笑，我偶尔想起她，竟然是因为《红楼梦》，因为文学。

她那时已经读了《包法利夫人》和《红与黑》，还有其他贾平凹的书籍著作。她有个哥哥在西安做生意，因此去过大雁塔和西安的好多地方。我是羡慕她的，那时，我连市区都没去过，她却出了省，去过许多地方。

我记得当时她写了一个暗恋的故事，用的是青苹果和红苹果的比喻，苹果青涩时，姑娘拒绝了小伙子的爱意，等到苹果成熟时，她将和小伙子一起品尝爱情的甜蜜。我惊叹于她的才情，也为不小心看到她的少女心事而羞愧。当我向她道歉后，她的眼里含着泪水。

这泪水使我恼怒。那时我是语文课代表，收订正后试卷的时候，一个男生正在抄她的试卷补作业，我等待的间隙，看完了一篇文章——她宁可信任一个男生，也不相信我！

平日里，班上的同学不喜欢和我亲近，我是知道的。我没想到，无意间的这一举动，居然让她如临大敌！

后来开班会时，老师问还有没有什么事，她站起来说不想和我做同桌，后来老师问另外一个男生愿不愿意和我坐同桌。本来只是老师的气话，前十名原则上是不坐一起的，但那男生应允的很快，下课就换了桌子，成为我的新同桌。

再说说那个女同桌，她曾在我生病的那段时间里，把我的作业整理好整齐放在书桌里，也曾在我不舒服时和班长一起把我送进医院，照看我。

那时家里很穷，我甚至不会用抽水马桶，在里面摆弄了一阵后始终无果，外面班长又叫我，我情急之下更手足无措，又摆弄了一会儿还是放不出来水。后来只能掩上门硬着头皮出去了。她进去后看到了，找到阀门把厕所冲干净，然后小声问我为啥不冲厕所，我说不会用，自己摆弄了半天听到你们在外面叫我，又慌。她说，下次不能这样了，不然别人知道了要说，如果墙上没有阀门，靠门边或者窗边找找，总是有的。

从医院出去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从来没有提过这些。

我们的关系不好，我想不到她会这样帮我，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却让我对她生出一种敬重来。尽管我们关系不好，但作为同学，在我生病的时候，她总能及时的照顾我。

后来有一次上学路上，她被蜜蜂蛪了一阵，脸肿得发红，躺宿舍里一动不动，只是昏睡。我本来想带她去医院，又想着她素日里不喜欢我，床铺又是她和她朋友一起的，那个女生也不喜欢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没带她去医院。这理由可能很荒谬，但当时的我就是那么想的。

后来，我阑尾炎手术，请了一个星期假，郁郁寡欢。到了学校后，无意间发现课桌里有好看的信纸，无意间打开，发现里面是她的字迹，大约是劝我乐观，不要总蜷缩在书堆里躲避外面的世界。我感谢她对我的体谅和善意，却也恼怒她看到了我的脆弱和逃避。于是，我回了一封极度不客气的信，让她不要多管我的事，并不忘附上一句——外面的美好是你的，是你们的，独独没有我。

她本来的美好和善意，被我解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年少时候的过强自尊心，使我浑身是刺，把别人挡在千里之外，万里之遥。

后来，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差。她曾不想洗碗，因此总用我的碗喝汤，我虽然不大乐意，但也不好说什么，后来索性不拿碗了，她也不再喝汤，不说什么。

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情是我借用了一支她的自动铅笔，不小心掉地上摔坏了，我说赔给她，她说不用了。两块五毛钱，然而我攒了一个星期还没有攒够。等我准备再买一支时，她已经买了新的。

本来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有一天早上，班长开教室门晚了，她一直在数落我用坏了她的自动铅笔。人越来越多，她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她越说越大声。我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成年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再也没有借过别人的东西。

后来我私下里问她，说我明明说要赔给她，她自己说不用了，又在全班同学面前让我难堪。她说我是说赔给她，但她等了一个星期，也没见我赔给她，所以自己买了一支新的。我说钱还没有攒够，等我快攒够的时候，你已经买了新的。她冷冷地说，事情过去了，你当然可以这么说。

后来我给她两块五毛钱，她说自动铅笔是三块钱。她说那一支，是在别处买的。我攒了三块钱给她，她执意不收。

我有点不舒服，既然你不肯要，以后再不要说我没有赔给你的话，我弄坏了你的东西，赔给你是应该的。少年的心里，一点小事也觉得委屈。

她说她已经买了自动铅笔，我赔给她钱也没有什么用，商店里也买不到。我不想再和她多说话，直接把钱丢给她。

等我上完厕所回座位，发现钱还是安然无恙的放在我的桌子里。我又给她，她说，说不要就不要。我说，既然你执意不肯要，以后再不要说我没赔给你的话，也不要提这件事。

她把钱放到我的桌子上，再不多说一句。后来我们几乎大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没说过话。一直到她要求老师换座位，我也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她。

毕业的同学录上，她说祝我考上理想的高中，希望我将来能实现写作的梦想，成为一名作家。字迹工整，语言客气到显得疏离，但是比起其他同学的敷衍，她已经好很多，只是在联系方式那一栏选择了空白。

同学的情谊，在走出初三（4）班教室的那一刹那，就永远终结了。

语文老师曾说，别看我们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将来我们过得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可能出了教室门此生就再也不会相见。

我是不明白的，性格孤僻，没有朋友，在教室里像坐牢，只想早点结束。

十余年过去，除了要好的朋友或有联系的同学，我再也没见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但这早已不重要，我不会因为当年鸡毛蒜皮的小事耿耿于怀，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否定而自卑。

我们不是朋友，也不可能成为朋友，但我始终承认，她是一个优秀的人。

她也曾在我熬夜苦读时，劝我早点休息，不要熬坏了身体。在我们同时被遴选上代表班级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时，同我探讨，一遍遍修改演讲稿，在我改第三遍已经放弃时，她愣是改到了第七稿，因为第七稿语文老师不满意，她又改到了第十一稿。最后以第二个出场的顺序，拿到了第二名的名次，奖励是一个很漂亮很厚实的皮面笔记本。

我曾经以为她只是比我聪明，后来才发现，她不仅比我聪明，还比我努力，又韧性。

后来每个想放弃的日子里，我都会想到这件小事，本来我们的初稿是不相上下的，只有她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改，抓住了机会，而我却没耐性得放弃。

人生里的困境，不是没有转机，而是自己过早得选择了自我放弃。说来惭愧，在她熬夜修改第七稿时，我心里还暗笑她的痴。她的功课没熬过夜也一直是第一名，为了演讲，她居然开始熬夜修改，组织语言，一遍遍自己寻找逻辑漏洞再重新安排结构和详略、甚至细节。

现在想想，真是惭愧。一个过早放弃的人，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的努力？

记得毕业同学录上，她的理想是成为一家跨国公司的董事长。不知道她的愿望实现了没有，但是我想，即使她没有实现这个愿望，也一定在别的领域已经有所建树。毕竟，她是一个在年少时代就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在毕业大会上，她写了《武昌精神耀千秋》来勉励青年人，我是在无意间整理旧物品时发现的。那时我只是想考个高中，能和喜欢的男孩考入同一所高中，她已经有了拳拳的爱国心，充满报国之志，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

我承认，我不如她。

我那时为了躲避周围人对自己的孤立，一头扎进书堆里，成绩也只勉强保持在前十名。睡得晚起的早，落下一身毛病，和周围人关系也不太好。

她却把学习和生活调解的游刃有余，只问我借过一次英语笔记和摘抄本。一次回家看英语笔记，一次去一个亲戚家刚好从我家路过，就借了摘抄本补作业。她的体育成绩也很好，班上的同学，无论男生女生，没有不喜欢她的。老师对她也比较关照。

她很优秀，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中考去了市里最好的大学，包括后来高考，她一如既往地考进哈工大。

她或许足够幸运，但她也足够聪颖，努力，撑得起这份幸运。

我们不是朋友，甚至毕业后再没有见面，但她始终是一个榜样，在我内心的某个角落里闪闪发光，使我在想放弃的时候，想起年少时的青葱岁月，充满斗志，继续一路向前。

她的名字叫玲。

多年不见，她始终是我内心的一束光，伴随着我成长，激励我一路向前。

我们不是朋友，也不会成为朋友，但她，真的是一个优秀的好榜样。